在晨光里的街道上行走,阳光明媚,却无暖意。海风吹拂着日光,这里的日光也不像南国春暮:日光在暖风中紊乱起来,细碎的光线搅在一起,乱哄哄地响着,让人暖和得晕眩——这里的日光永远是笔直的,清爽地一根一根,在凉湿的海风中垂直地颤动,它们甚至不会弯曲。
沿福山路高高低低地走,到了沈从文纪念馆。是一座苍老的石头楼房,我喜爱的沈从文先生,当年便在这里教书。他的学生里有一名女子,后来成为共和国第一夫人。当然,在沈先生当年梦幻一般的心中,是不会有关于这些的思绪的。他只是想念着文字的美,想念着自己绵长的述说。
沈先生在初夏青岛的凉风中想念着一名叫张兆和的优雅女子,心中有温和而又清凉的悲意。在北平时写给张兆和的情书中,他喃喃地诉说着内心的疼痛:“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
他在青岛呆了三年,第二年夏天,腼腆、倔强、内心却有着自焚一般骄傲的沈从文,在巴金的陪同下,前往苏州向张兆和求婚。
他这次终于得到了比较肯定的答复。回到青岛后不久,他收到张兆和的电报:乡下人,来喝杯甜酒吧。
不久,张兆和调入青岛大学图书馆做管理员。他们相依一生。然而,乡下人喝到的酒并不甜美。他的一生,仍然皆有着隐约着,温和着,绝望着,清凉着也清晰着的悲意。
他隐约有着不快和渴望地爱着她,只爱着她。
已是六七十年前的往事了,却清晰如昨。苍老的石头房子里住了人家,不能进去观望。外房壁上写了一些同样沧桑的高大标语: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
门口一块招牌,标识着沈从文纪念馆的名字。招牌旁的铁门朽红着,亮绿的藤科植物自高处蔓延下来,向空中招展。一些我不知名字的花、红花,寂寞而强烈地红着。
红得人心中隐隐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