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禁转)
1
许多人都知道,海南岛最南端有一个天涯海角。
许多人不知道,那个天涯海角的边上曾经有我的一个天涯海角。
我曾经如此亲密无间地沉浸在天涯海角,今天我又如此遥遥无及地远离了天涯海角。
16年来,当今年的台风首次袭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起我的天涯海角。
2
雨季过后华灯初上的珠江两畔,凉风总是摇曳着太多的乡愁,乡愁总是无时不刻地镌刻,镌刻着我的江南,然后沉入江底沉入心底。
我总常常倚着窗看着眼前江里的客轮,在想客轮是不是像上海的阿志说的那样,轮船就像可以看见了的家乡。
实在太想的时候,我就常常和来自上海的阿志象山的阿勇湖州的阿明海南的阿海,跑到江边,拎着广州那里一种叫做菠萝啤的啤酒,说着各自的家乡说着各自的理想说着暗恋的对象。
我们是在大二那年搬离了城市北面的学校宿舍,一起租住在珠江边上的,对着对面的白天鹅宾馆,对着珠江,对着不远的客轮码头,客轮码头的墙上贴满了上海宁波江南家乡的字样。
就像阿海说的,轮船就像可以看见了的家乡。
象山的阿勇湖州的阿明海南的阿海和我同班,企业管理专业。上海的阿志学着服装设计。大二开始,课余我们都各自打着工,阿明阿海在住处不远的肯德基赚着时工,8元1小时;阿志在服装厂做普工,10元1小时;阿勇和我在从住处坐车去1小时的珠江南岸一家四星级酒店做着侍者,晚上7点到午夜12点.,20元1小时。
每天早上阿勇和我都是被同伴们拖着坐车睡到城北白云山下的学校。然后放学又急急忙忙地赶回住处准备晚上的班。
记得那时候最快乐的就是星期天和节日了,可以懒懒地睡醒之后,或安静地看看功课,或上书店,或轮流聚餐,或大家一起逛广州,逛广州以外的地方。
直到文文静静地阿勤的出现,我们依然如此。
3
文文静静地阿勤被我撞了满怀,我的鲜花就盛开了。
阿勤真的很漂亮。不像广东的女孩,倒像江南的女孩。
温柔,微笑,文文静静,长发披肩,尤其那双清澈见底的眼。
我第一次看见了阿勤那双清澈的眼睛的瞬间,我的鲜花就盛开了。
“鲜花盛开了!”,“鲜花盛开了!”
后来我和阿勤在一起的时候,同学阿霞就这样戏谑着我们,同伴们也跟着喊。
4
那个永远温暖如春又繁花似锦的城市从来都不缺乏心花怒放的恋情,我和阿勤就是。
那个永远温暖如春又繁花似锦的城市里,我们的学校的中午的食堂里总是能够看见我到处插队打饭的身影。开学没几天,我还是避开了盯了我1年的食堂管教员工的眼睛,还是继续插别人的队打我的饭。
我冒冒失失地冲向窗口的时候和人撞了满怀。满怀滚烫着一种叫西洋菜的汤。
“哎呀!”滚烫的菜汤从胸前一直烫到我的两胯间,揪心的烫。我发出喊声的同时,还听见了另外一个女声也一样的喊。我抬头看见了一张文文静静的惊慌失措的脸,和一双清澈的眼。
“对呒住,对呒住。”那张文文静静的惊慌失措的脸的人接着一连串粤语的示歉。
“哈哈,哈哈,阿涛啊。”面前正打着饭的阿霞笑了起来。
5
我知道,我抬头看见了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的那瞬间,我就喜欢上这个人了。
我知道已经无处可逃的喜欢上了。
我们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阿霞不标不准的粤语普通话介绍着学服装设计的老乡阿勤,说她们两个是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同一个镇上就隔了一个街角的死党。我说我听住一起的阿志老是说起他班里有个叫阿勤的美女但是不知道是阿霞的老乡。我说我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过阿勤啊,阿霞说你阿涛天天和阿勇阿海阿明像同性恋一样泡在一起哪还看得见美女啊。
阿勤阿霞她们吃完饭先走了。我还继续吃我的饭。
我就这样的狼狈之中认识了阿勤,阿勤一直文文静静地没有说太多的话,似乎带着一丝哀愁,说着比阿霞更蹩脚的普通话。
我吃完饭还坐在食堂思索着该上哪个同学那里换这一身肮脏的时候,阿霞跑回来让我去男生宿舍先换同班男生的衣服将就一下午,脏衣服阿勤帮我洗一下晒了放学还可以换上。
我说我去换但衣服就不用洗了。最后,我换下的衣服还是在阿霞的催促里被守在男生宿舍门口的阿勤拿去洗了。
放学的时候,阿勤还给我洁净衣服的时候带着阿勤身上特有的清香。我到今天还能够闻到那种清香。
6
我依然忙我的功课,依然插队打饭,依然忙课余的打工,依然忙着睡觉。只是阿霞阿勤和我之间比先前熟悉了,在阿霞的面前见过几面阿勤,说着比阿霞更蹩脚的普通话。也被阿霞看出了我的用意,时而不时地戏谑着我戏谑着阿勤。
在食堂和阿勤撞了满怀的一个月后的一个早上,我刚刚惺忪着眼走进教室,阿霞找到我和阿勇:“能不能请假陪我和阿勤回趟家?”
“怎么了?这么急?”
“我和阿勤每个月都要回家的,阿勤家里有急事,她重感冒了,我怕路上照顾不了她,所以请你们陪我们回家。”
“哦,那阿涛一个人去,可以吗?我们晚上要上班,不能两人都不去的。”阿勇说。
阿勇帮我去请学校和酒店的病假,中午2点我们3人在我们住处不远的汽车站坐上了去湛江的长途客车。
阿霞和阿勤坐前排我独自坐后排,晕车的阿勤开车不久就接二连三地呕吐,直到阿霞独自坐后排,我照顾着阿勤;直到虚弱的阿勤在我怀里昏昏睡去。
老牛一样的汽车颠簸了一个晚上,终于在清早7点到了阿霞阿勤家乡的小镇,一个离湛江不远的海边小镇。
7
小镇的核心只有2条主要的街,横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东边通向海边,西边通向一条叫剑江的大河,河里漂满了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这条街道的中间交汇着一条南北的直街,成了丁字路口。
小镇犹如远离现代几个世纪的镇,石板铺就的街路,石板的两边铺满了鹅卵石。鹅卵石一直爬上各家都是木排门的店铺。粗大的古街树幽幽静静地密封着街面,可以清清楚楚听着街上或大或小或远或近传来的各种声音,一切都那么安静祥和。
小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做着棺材的生意,店铺后加工着棺材店前码着层层的的棺材。河里的大树就是小镇各家加工棺材的木材。小镇上的棺材很特别,只是把整根大树掏空,然后合上竖切的棺盖。
阿勤的家就在丁字路口的横街上。粤西特有的古宅建筑,家里经营着蜡烛香火丧具的小买卖,阿勤的父母像是她的祖辈,瘦瘦的老,风烛残年的老。和她们身前的一个幼儿一样步履蹒跚。
我出现在阿勤父母面前的时候,我们都相互惊愕了一下,而后是微笑地招呼着。虚弱的阿勤快速地抱起了小孩,亲昵着,说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话。我听不懂阿勤父母的话,她们也听不懂我的话。那时我真的意识到阿勤的父母如同这小镇一样古老了。
那天整个下午,阿勤始终抱着搀着幼儿,一边逗着玩,一边流利地用家乡话向父母翻译着我的话,又用非常蹩脚的普通话向我翻译着她父母的话。
8
黄昏的时候,小镇上的店铺还像几世纪前一样地早早关了店门,幽静绵绵。
虚弱的阿勤还是带我穿过横街的东头,穿过椰林来到海边,看天海交际的晚霞满天。
“我第一次来海边,第一次看如此美的彩霞满天。”我激动地说着。
“我喜欢来海边,在家的时候几乎天天来,看满天彩霞,常常夜黑了才回家。”
“嗯,住在海边真好。”
“是的,可以开心,忘掉许多不开心的事情。”阿勤幽幽地说。
“你很漂亮,阿勤,真的。”
“漂亮是有罪的,阿涛。”阿勤看着海,幽幽地话声像天海交际传来的声音,忧郁,沧桑。
。。。。。。。。。无言。。。。。。。。。
我和阿勤一直坐在沙滩上,看落日金黄,看潮涌潮落,听着海鸟飞叫,听着椰风习习。
9
第二天的中饭我是在阿霞家吃的。阿霞告诉了我阿勤的漂亮是带来了的一场大灾。
阿勤的父母婚后一直不育,阿勤的父母曾经到处求医拜佛,最后领养了一个2岁的男孩,8年之后,38岁是阿勤妈妈意外的生了阿勤,阿勤在晚年得女的父母里宠爱里长大,老实忠厚的哥哥更是从小溺爱着这个漂亮的妹妹。
阿勤的漂亮是这个小镇的一道风景。
新中学在镇的郊区,阿勤和阿霞一直走读。高三下学期的时候,镇上有名的企业主的儿子,也是曾经被学校开除高她们2届的男生开始骚扰阿勤,日子就从烦恼到鸡犬不宁了,阿勤的哥哥也开始天天到学校接晚自习结束的阿勤。阿勤的嫂嫂分娩了之后,阿勤的哥哥会去学校晚点了。
有一次阿勤和阿霞就自己回家,结果路上差点被那无赖纠缠而侮辱,正碰上晚来的阿勤的哥哥,阿勤的哥哥把那个无赖砸得半死。
阿勤的哥哥最后被判了7年。阿勤也还是很快成了镇上流言里勾引男人的坏女孩。
阿勤大一第一学期中前后,阿勤的嫂嫂丢下孩子不辞而别。
那以后,阿勤每个月都回家,多的时候一周一次。阿霞每次都陪阿勤回家。
10
第二天的黄昏,我还是和阿勤穿过横街的东头,穿过椰林来到海边。
阿勤经过一晚和一上午的休息,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你很漂亮,阿勤,真的。”我还是昨天的那句话。“漂亮是没有罪的!”
“别说了,阿涛,我不想听。”
“不,你要听,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阿霞中午说了你的事情的同情而喜欢,而是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
“。。。。。。”
“你阿勤可以感觉到我喜欢你,也肯定听阿霞传达过我的意思。”
“阿涛,我现在不想考虑自己的事情。”
。。。。。。。。。无言。。。。。。。。。
我和阿勤一直坐在沙滩上,看落日金黄,看潮涌潮落,听着海鸟飞叫,听着椰风习习。
11
我依然忙我的功课,依然忙课余的打工,依然忙着睡觉。只是把剩余的时间都不折不挠地缠绕着阿勤。阿勤总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和我相处着。她慢慢进步着普通话,我慢慢地进步地粤语。
遇上星期天和节日,阿勤和阿霞不回家,她们也会到我们的住处,一起聚聚,或上书店,或聚餐,或一起逛广州,逛广州以外的地方。
遇上阿勤要回家的时候,我总是让阿霞编个这样那样的理由,然后我救急的模样陪着阿勤回家。
黄昏的时候,我总会和阿勤穿过横街的东头,穿过椰林来到海边。听阿勤说起童年,听阿勤说起哥哥,听阿勤说起小镇,听阿勤和伙伴椰林下游戏,听阿勤和伙伴在海里嬉水。
也会和阿勤带着侄儿小新去不远的市区,买着玩具,买着家用,去两人都喜欢的军港,看舰只或静泊或穿梭,看渔船晚归。
12
阿勤的父母和小新食物中毒的时候,刚刚碰上我陪阿勤回家。于是一起送医院,在医院呆了4天之后接回了家。第五天,阿勤带着我和小新去劳改农场看了一回阿勤的哥哥。农场回来以后,阿勤一直郁郁寡欢。
我依然忙我的功课,依然忙课余的打工,依然忙着睡觉。还是不折不挠地把剩余的时间都缠绕着阿勤。
我依然陪阿勤回家,依然在黄昏的时候去海边。
“阿涛,我想退学。”阿勤清澈的眼睛看着海。
“我知道。”我也看着海,“因为你很累。”
“我想退学嫁人。”
“………”我惊诧了。
“不行,你这辈子只能嫁我!”我激动得口不择言,也气急败坏。抓着阿勤的两只胳膊。
“你这辈子只能嫁我!”我吼着,用力狠狠地把阿勤抱在怀里,纹丝不动。
。。。。。。。。。
“我爱你的,阿涛。”我松开怀里哭泣的阿勤的时候,阿勤泪流满面。
“我爱你,阿涛。”阿勤哭着激动地说,“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所以我要为你洗衣服。”
“那你还拒绝我?”
“因为我们将来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你毕业要分配回你的江南,我要回到家乡。家乡有我的父母,还有小新。”
“我不回去,我可以呆在广东,我要和你一起。”
13
1991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广州打着工。
2月26日那天,我的生日。离开学还有12天,阿勤回到广州陪我过生日。
我送给阿勤一套书,《平凡的世界》。扉页里写着:漂亮是长在皮肤上的,美丽是长在骨子里的。
我向酒店请了假,陪阿勤回家,我们依然在黄昏的时候去海边。
“你很美丽!阿勤。”
“阿涛,我好开心。”
“那边的海南岛上有个天涯海角,而这里是我们的天涯海角。”我指着天海之际的远处。
“嗯!”
我的鲜花真正盛开了。
我们的鲜花真正盛开了。
14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很快。毕业来临的时候,阿勇阿志阿明回到了江南,阿海阿霞留在了广州。
我和阿勤的工作选择了广州珠江南岸海珠区的一家中外合资的服装厂,我们约定一起打拼,一起奋斗。
我经常出差回到江南的绍兴,宁波,常熟,苏州,也回家乡,阿勤留在厂里,也经常回家,我不出差的时候也陪着她回家。
15
1993年10月14日。
家里来了电报:母遇车祸病危速归。
我频繁地往返在广州和江南家乡之间,因为出差,因为母亲。
1993年12月18日。
厂里给我来了电报:勤遇车祸速回。
母亲康复了。
阿勤去了天堂,在回家乡的路上。
我离开了广州,回到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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